本来以为像这样子瞒上十天半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可实际上瑞特在第二天推开研究室大门的时候就感到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了。本来就没什么精神的学员们一个个耸拉着脑袋就像刚挨了一顿批似的。教授铁青着脸还是坐在那张铺了胶的实验台后面——他的右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绷带，这是他昨天离开实验室之前并没有的。
（是我低估了这个老家伙对于自己收藏品的执着吗？还是单纯的因为手受了伤所以导致脾气不好。）
无法确认之前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瑞特也不敢做太大的声，只是默默坐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刚好是一个可以和教授面对面的方向:
“老师你的手是怎么了吗？”
如果真的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只会显的可疑而已所以还是问了一句。
可开口了以后瑞特才暗暗心叫了一句不好。自己一般只有才心虚时才会管埃里恩教授叫老师的、否则一般都会直接省去称呼的。希望那个人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
“……是盆栽！”
老人佝偻着自己的身姿。好像明明从昨天在精气神上还勉强称得上的中年人，却在一夜间遭受了某种打击以后彻底的变老了。
他以前有说过自己有在家里摆弄盆栽的习惯。
“我有一棵自豪的松树。我是亲手从幼苗开始培育它的，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用钢丝绳矫正它的身姿，为了它剪去枯枝烂叶。我是多么的喜欢它以至于无法忍受它身上有哪怕一点的瑕疵……可是在昨天那棵树上居然生长出了一根歪枝，我愤怒的想要扯断它却发现自己的手反而因此被划伤了。”
“……”
听到这里瑞特只感到了一阵背后发凉。甚至从中途开始青年人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教授口中的那棵松树指代的不就是自己吗？枯枝或许划破的只有手，但是信任学生的背叛却摧垮老人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他是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发出了警告——
暂不言说、下不为例！
虽然在这里反驳他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瑞特从来不觉得坚持自己的理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废料不管躺在仓库里多久依然是废料，将它拿出来反而有可能给其他人带来幸福。
“老师请允许我冒昧说一句。只能生长在盆景里的树，是一辈子也称不上树的。和你有没有矫正它、到底怎么矫正它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老人叹息着点了点头。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良久……良久……像是酝酿了一会儿什么后才接着发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我们1997年我们去柏林参加的那一场研讨会吗……”
“没有忘记，我一刻都没有忘记！在面对第一次崩坏的时候人类利用自己的科技将无数的士兵送上了战场，用献血以及骸骨堆砌出了对抗灾难的长城。但我们应该去看的并不仅仅只有牺牲，而是那一份牺牲背后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问题是还有很多的牺牲是根本没有意义的啊！”
……
之后两个人的争论内容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只能说书呆子吵起架来本身就是个麻烦，尽是一些引经据典但其实毫无营养的东西。
两个固执的人是注意无法互相说服对方的。
这他们的生长环境、接受的教育、以及思维的密度都脱不了干系……哪怕一个最寻常人类的行动模式都是用目前最高级计算机都无法预测到的。
其实瑞特还是有些能理解自己的导师的:家族关系和天命高层密切的他已经隐隐猜到埃里恩教授在巴比伦实验室里看到是怎样违逆人性的研究——所以这个男人对于近代科学失去的信心。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其中断武器项目研究的理由。哪怕一颗子弹被射出去后只有0.2%的概率能够增加持有者的生存率，那么那颗子弹依然能够被称作是善良的。
人类文明本来就是一座由毁灭以及创造所堆砌而成的矛盾而又不矛盾的螺旋巨塔。
——此一时我们建造了悉尼歌剧院；彼一时我们创造了奥斯维辛！
而两个完全都称不上错误的理念相违背的结果就只有一拍两散而已。
* * *
三天后。
瑞特按照约定怀抱着木头匣子，站在学院大门口附近的一棵古柳树下等待着黑发少女的到来。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又做了很多，不过终究没有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过。
女孩儿如期而至。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一条蓝裙子，只不过姿态比起第一次落落大方了许多、也稍微变的健谈了些。看起来回去以后确实有按照瑞特所教导的好好努力过了。
与之相比青年人的气息略微变的有些忧郁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吗？
敏感的女孩儿似乎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瑞特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自己和教授大吵了一架的事情给讲了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再者将心理矛盾的地方和别人倾诉出来也会感觉稍微好受一些。
“和我有关对吗？”
她咬着嘴唇问道。
——不，不是的！只是我个人的理念问题而已。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在这里长待下去。
瑞特在心中咆哮道。却还是在与此同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点头呢？
——难道我现在的内心已经黑暗到这种程度了？会觉得把责任推卸出去就能让自己活的轻松一些了？
——不知道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
女孩儿一瞬间露出了一个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
在这一刻瑞特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她的眼神给扎伤了，慌忙交代了几句后就把盒子交出转身挤向人来人往的地方。
不管身后的她怎么大喊都不再去回头看哪怕一眼。
直到身后不再有声音传来以后，栗发的青年人才对着天空高举了自己的右臂一言不发了很久。
就像是一个想把自己伪装成英雄的逃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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